一、“南宗”問題的提出
2018年11月20日“左左講故事”公眾號(hzb19760118)發布《嘉靖皇帝修道20年去了哪里?華鎣山有他蹤跡》文章,認為原藏于華鎣山伏虎寺(遺 址位于四川省華鎣市溪口鎮覺庵村境內;歷史上屬岳池縣轄)的《金剛經》手跡“實為嘉靖皇帝親筆”。這位明朝20年不理朝政的嘉靖皇帝有關。今鄰水縣華鎣鄉(2019年12月并入壇同鎮)石門坎村華鎣山“打兒洞”上方有南宗寺,寺前下方約100米處有“千僧塔”,2019年12月17日,“左左講故事”發布《華鎣山發現明代古墓,墓主人很神秘》的后續文章,從“嘉靖皇帝親筆”及“跋尾”的“孤”、“皇考”、“朱砂”等推演出這位南宗和尚 “或為當時的皇帝——嘉靖”結 論。
“或”者,疑然之詞,把握不定之謂也。2016年,本文刪補者受重慶市佛教協會之托,主撰《重慶市佛教志》(90萬字,已交付)及《重慶市宗教志》“佛教部分”,遇到了“南宗和尚”阿誰的難題。經我們考證,這位南宗和尚跟嘉靖皇帝八竿子打不著,而是另有其人。因此,我們在這里來跟“左左講故事”打一副“拗卦””、扯一回“橫筋”,抬一次“過山杠”。
二、“南宗”的文獻記載
有關華鎣山“南宗”和“南宗和尚”的記載,地方志如萬歷《重慶府志》由于殘缺不全,不知原書有否載錄;僧錄如常熟瞿汝稷(1548~1610)《指月錄》(萬歷三十年〔1602〕成書)、吉安聶先《續指月錄》(康熙十八年〔1679〕成書)、如惺《大明高僧傳》(萬歷四十五年〔1617〕成書),以及丈雪通醉(1610~1695)專門收錄巴蜀禪僧傳的《錦江禪燈》,乃至收羅更加宏富的《巴蜀禪燈錄》(巴蜀書社,1992)等,均未見其蹤跡,更不要說其在俗名諱、何方人士、承嗣法脈了。目前發現較早的點滴資料,源自于高梁(梁山,今重慶梁平)別庵性統(1661~1717)的《續燈正統》(康熙三十年〔1691〕成書)。卷十七“臨濟宗 大鑒下第三十一世梁山太平三空燈杲禪師(?~1666)”云:
三空燈杲,蓬州(治今四川蓬安)鄭氏子。初為郡吏,一旦投華銀山南宗律師(佛家傳授戒律者)披剃,即下山參聚云(忠州聚云吹萬廣真。1582~1639)。
同卷“梁山高峰喬松燈億禪師(1619~1685/1689后)”云:
喬松燈億,鄰水馮氏子……后于五龍庵遇一禪客,以青州公案、云門屎橛等語,每每相問,未決。造華銀山,謁南宗。宗南堂丈中見聚云老人(吹萬廣真)像。又得《一貫別傳》(廣真著作)五冊,從頭細看,覺有所得,遂約同志數人放舟東下,至平山(平都,今重慶豐都),聞聚云化去,遂參慶忠(吹萬弟子慶忠鐵壁慧機禪師。1603~1668)。
而較詳的“南宗和尚”記載,則首見于乾隆《巴縣志》卷九《釋老》(乾隆《巴縣志》記載范圍包括而今的重慶渝北區,含華鎣山部分區域。乾隆十九年〔1754〕方從巴縣分出設江北廳,即江北理民府):
南宗和尚,不知何許人也,萬歷間(1573~1619)止于華鎣山之筋竹坪建立道場,延待緇素,僧常滿千。坪高苦無水,一日大風雨,有龍自后山來,迎而止之曰:“汝神龍,當住此護法!”龍應聲漩入地中成井,甘泉不竭,今山之南堂是也。
其后道光《重慶府志》卷八《人物·仙釋》、《江北廳志》卷六《人物·仙釋》,以及長壽釋昌言(岳池縣伏虎寺住持,號虎溪。1807~1861)《華銀山志·名僧志》,多輾轉稗販,沒有多少新的資料。雖然如此,但也有一條較為重要的,那就是《江北廳志》《華銀山志》將乾隆《巴縣志》的“萬歷間”改為“嘉靖間”(1522~1565)。此外,《華銀山志·寺廟志》還提到了寺前保存至今的“千僧墖(塔)”:
僧南宗,嘉靖時人,未詳姓字,結庵于邑之華銀山,開堂說法,禪聲遠播,四方緇侶,杖錫來游,不下數千……圓寂后,即建葬于寺前,今俗呼為千僧墖,即南宗之休龕也。南宗和尚事略,存《鄰水縣志》。
南宗寺或作“楠宗寺”、“南宗堂”。光緒《鄰水縣志》卷三《寺觀》:“楠宗寺:(縣城)西一百二十里。”《華銀山志·寺廟志》:“南宗堂:距山頂五里,明嘉靖僧南宗建。屬鄰水。”
三、“南宗”為阿誰之推論
南宗“或為嘉靖皇帝”是故事的邏輯,按照考證的邏輯,我們認為這位高僧別有在俗名姓,高攀不到“當朝圣上”那里去。2018年本文刪補者承擔為廣安吳氏家族箋注其明朝先祖吳伯通(1441~1502)《石谷達意稿》(34卷)的任務。在《石谷達意稿》中,分別于卷十《送吳一震通守致仕歸田詩〔次送是夫韻〕》《送吳通府致仕歸鄰水》(是夫,定遠〔武勝〕舉人丁時的字,曾任河南確山知縣。丁時與尚東為同科舉人,同樣為官““不得意”)、卷十七《歸田清樂圖詩序(壬子,1492)》發現鄰水舉人吳一震的點滴資料。吳一震是吳伯通自“成童”時的好友(估計為同窗硯友)。為此,與鄰水柑子鎮吉兵兄一起寫出《吳尚東籍貫科第生卒年及其仕履考證》文章:吳一震,諱尚東(約1440~約1525),名、字契合《易·說卦》“萬物出乎震;震,東方也”,英宗天順三年(1459)舉人。中舉時,出生地順慶府鄰水西關外復興鄉豐樂里伏二甲楠木園(今鄰水椿木鄉〔2019年12月改鎮〕田家村3組)屬大竹縣(元至元二十年〔1283〕鄰水因編戶不足撤縣并入大竹縣,建大竹縣鄰水鎮)轄,明憲宗成化元年(1465)復縣(類似的如重慶壁山〔后之璧山〕,元至元二十二年〔1285〕因編戶不足并入巴縣,成化十九年〔1483〕復縣)。先后任過河南信陽縣(1475年信陽縣改信陽州前)知縣(不足1年)、西平縣知縣 ,“三考(9年)績最”升杭州府通判,與吳伯通“同寅”共事。通判負有監察職責,“而事勢難為”(吳伯通語),故兩考(6年)后即“引年”致仕(退休)“續彭葺故事”(彭葺,當作“彭戢”〔1059~1118〕,宋鄰水人,字子發,官終“兩浙提舉奉祠”),時間在孝宗弘治5年壬子(1492)之際。箋注過程中,承吉兵先生介紹,鄰水楠木園吳氏宗譜記載及其祖輩行從炳先生等口傳:華鎣山南宗和尚俗名吳邦資(或作“咨”。1483~?),麻城治權公后裔。高祖彰清,曾祖大業,大父就是舉人尚東先生;惠元(1465~?)其父,邦賓(1480~?)其兄。為此,受吉兵之邀,本文刪補者與吳從炳、從軍、吉兵(三人彰清后裔。楠木園及柑子鎮倒水橋吳氏一支字輩:治彰大東元,邦光文德先;鴻武〔明〕開道顯〔玖〕,繼世永從賢;吉安培厚澤,錫慶耀廣川;承宗蘭珍秀,康福應榮觀;興旺仁義正,發達家和順;民富才太平,國強定乾坤)和吳大甫(彰清兄彰煥后裔。第八世德隆祖避難遷銅梁大廟場而后另立字輩“文國天永登,正世學智臣。大德全家福,吉乾進長春”;到清光緒中后期(1896~1897),登蓮攜正宗、正斗二子從大廟吳家大院回遷楠木園。吳大甫字輩品疊前支之“賢”字輩)等于2020年1月20日對南宗寺、千僧塔,以及楠木園吳氏祖居地、祖塋進行實地考察,加深了對南宗和尚的進一步了解。
重慶九龍坡華巖寺方丈道堅上人(1968~ )原先認為:華鎣山南宗和尚當是三山燈來(1614~1685)在墊江吊巖山南參謁的“南浙二師”,他在撰寫《重慶忠州佛教研究》(宗教文化出版社,2012)時已涉足過。不過,吊巖山南的是“二師”,不是一個人。根據我們這次考察,他也比較傾向于華鎣山南宗和尚即是在俗吳邦資的說法。這基于以下幾點理由:
(一)吳氏家族的口傳。吳從炳先生今年75歲,世居楠木園吳氏宗祠(已毀)旁,是吳氏家族史記憶的口傳人、“翻古話”的“故事簍子”,對吳氏家族自湖廣麻城遷四川的來龍去脈、家族大事、祖宗墳塋、興衰榮辱等等非常了解。家族口傳吳邦資為“嘉靖僧”,在華鎣山興建南宗寺(他小時候常去進香),契合道光《江北廳志》等記載,而在此之前,從炳先生等并不知道《江北廳志》《華銀山志》有此記載(道光《重慶府志》沒有記載南宗存續大致時間)。
(二)吳氏宗譜的記載。這個宗譜雖然是2003年吳小紅(從字輩,吳從軍長兄)等根據清、民國舊譜續修而成,但原始資料俱在。
(三)千僧塔的功用旁證。千僧塔為卷拱式(有別于華東地區的攢尖式),拱頂高出地面約4米,墓門寬約3米。墓室呈倒“品”字形布局。一室兩龕,外室寬敞,兩側建有多層方格小石龕;內室為并排兩龕墓室。兩墓室有損毀痕跡。據當地村民講,兩墓室初毀時,墓室里并無尸骨或骨灰罐之類,而是空無一物(當然歷史上也可能毀損)。根據這種“葬式”,經請教道堅方丈,原來這種塔被稱作“普同塔”。普同塔也稱普同堂、普同宮,是道、佛教場所的宗教設施之一,內設有普同生基,是僧信供奉衣(剃度出家時的俗裝)、發(剃度時剪下的頭發及胡須)之處,以此作為修行的一種方式;往生后其骨灰、舍利等供奉于該普同生基之內。
(四)吳邦資墓及僧塔的佐證。根據千僧塔的功用、村民見證,印證了楠木園吳氏口傳:千僧塔只是吳邦資的衣冠葬地,他圓寂后未經“荼毗”(火化),而是由其侄兒、兄邦賓之子光燦迎葬于祖塋。我們在位于田家村委會旁的吳氏祖塋,從炳先生不僅指認了尚東墓(銅錢花紋墓門、琉璃瓦墓檐;見到已殘損的石桅子)、惠元夫婦雙墓、邦賓夫婦雙墓和邦資的單墓;透過破損的墓門,能見到邦資的髕骨、顱骨(未見墓志)。邦資墓旁,據說原先立有石質僧塔,未殘損,可惜這次由於時間匆忙,未能在藤蔓榛莽間尋到。
(五)南宗寺一名的佐證。南宗寺,一名“楠宗寺”。楠者,楠木園之謂也。或許本應是“楠宗寺”,后來以含義寬泛的 “南宗”稱之。
四、結論及附論
根據以上考證,華銀(鎣)山南宗寺之南宗和尚,是鄰水楠木園在俗吳邦資,殆無疑義。
至于作為士大夫嫡孫的吳邦資因何出家,以及南宗寺山門前為何豎一把“青龍偃月刀”正對“以慈悲為懷”的寺廟(清咸豐、同治間《華銀山志》無載,當為其后出現)等問題,待收集資料后另文探討。
【附論一】對“南宗律師”、“謁南宗”的理解
三空燈杲由華鎣山“南宗律師披剃”,從三空年齡推測,出生于成化末年的南宗和尚(在俗吳邦資)不大可能給他剃度。因此,“南宗律師”應理解成“南宗寺的律師”。同理,喬松“謁南宗”,也當是“晉謁南宗寺僧人”,一般即是寺廟住持。
【附論二】鎣華山、華鎣山和華銀山
道光《重慶府志》卷六《人物·仙釋》:“南宗:《方輿考要》:住鎣華山荊竹坪建道場”云云。鎣華山在四川什邡縣西北,古名大蓬山、章山。此蓋華鎣山之誤刻。華鎣山名早見于乾隆《巴縣志》,也作“華銀山”,如釋昌言。
【附論三】方輿考要
《方輿考要》未見著錄。可能是清江西南豐鄒均撰著之《方輿纂要》(十五卷首一卷,載《十二梅花書屋叢著》中,道光十一年〔1831年〕刻本)之異名,清貴州獨山莫有芝、民國河北冀縣孫殿起等有著錄。也可能是山東濟寧許鴻盤(1756~1837)《方輿考證》的節本。該書除前六卷外,全秩至民國方由濟寧潘復華鑒閣刊行。古人書在撰寫過程中出現節本是可能的。
【附論四】吳氏字輩分用說明
從麻城遷鄰水的吳氏,其字輩在麻城時就有了。60字字輩中“鴻武(明)開道顯(玖)”一句中的“玖”字輩,為留在麻城的治權三子彰×(名諱失考)裔所用。明宣宗宣德元年(1426)正月,治權祖長子彰煥、次子彰清二子入川,三子彰×則留守麻城。為日后兄弟后裔相認有依據及分支有別,麻城支傳至道字輩時,不用“顯”而用“玖”字輩。按:此記載說明,即使遠遷四川,異地本支還是有聯系的,可能有類似清代“麻鄉約”的組織代表外遷分支回遷出地祭祖的情形存在。
“武、明”字輩:為邦賓子光燦長子文祖(字成德)、次子文長(字洪宇)兩兄弟后裔分支區別而用。現居鄰水楠木園、梅子溪、吳家坪、壇同鎮、四海鄉大塘村、合流壇子壩、牟家等,岳池,華鎣市高興鎮,陜西,重慶,云南,貴州遵義、晴隆,廣西,新疆等地者,為文祖一支后裔,用“明”字輩。居鄰水東北柑子鎮吳家灣、倒水橋、壽班場、龍安鎮、太和鎮麻柳吳家灣,大竹縣普新、歐家、姚市,重慶市城口中壩,遵義市務川縣大坪鎮等地文祖支裔則用“武”字輩。
又:“鴻武”本為“洪武”,為避太祖朱元璋年號洪武諱而改為“鴻武”。
【附論五】筋竹、荊竹和金竹
文獻載南宗寺所在地作筋竹坪,或作荊竹坪,今作金竹坪。金竹,學名Phyllostachyssulphurea (Carr.) A. et C. Riv.,竿高6-15米,直徑4-10厘米,幼時無毛,微被白粉,綠色,成長的竿呈綠色或黃綠色;中部節間長20-45厘米,壁厚約5毫米。竿環在較粗大的竿中于不分枝的各節上不明顯;籜環微隆起。籜鞘背面呈乳黃色或綠黃褐色又多少帶灰色,有綠色脈紋,有淡褐色或褐色略呈圓形的斑點及斑塊;籜耳及鞘口繸毛俱缺;籜舌綠黃色,邊緣生淡綠色或白色纖毛;籜片狹三角形至帶狀,外翻,微皺曲,綠色,但具桔黃色邊緣。末級小枝有2-5葉;葉鞘幾無毛或僅上部有細柔毛;葉耳及鞘口繸毛均發達;葉片長圓狀披針形或披針形。花枝未見。筍期在5月中旬。以“金竹”命名的屢見不一見,如合川、云陽、開州有金竹溝,廣安市前鋒區桂興鎮水洞村匡家院子附近蠚蝲子山有地名金竹凼(靠近鄰水界),曾發現過老虎(實為熊貓)遺骨。
(2020年1月30日吳尚東第16世孫鄰水縣柑子鎮吉兵初稿于鄰水縣城圖書館側,31日廣安市前鋒區桂興鎮何承玖補充刪正于重慶市直港大道之盤桓利居居;2月1日補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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